地鐵車廂裡,我盯著坐在身旁年輕上班族的手機螢幕,他剛一口氣看完電影 《奧本海默》(OPPENHEIMER),穿越了原子彈之父的一生,需時是從尖沙咀到金鐘的短短幾分鐘車程。他看的是 YOUTUBE「三分鐘看完《奧本海默》」的短片。
近年最諷刺的城市風景,是看到不少人正用省時的藉口揮霍時間 ―― 這荒謬感像極了諾蘭鏡頭下那位原子彈之父的悖論。活在資訊爆炸的年代,當代人的生存困境,是如何在「時間管理」的困局中,找回「無用之用」的奢侈?
當 META 高調宣傳 AI 工具提升效率時,麥肯錫報告卻揭露弔詭真相:知識工作者雖節省 35% 操作時間,但用於創意決策的精力反增 20%。 我們以 AI 買回時間,卻在數據焦慮中花更多時間。所以省下的時間,最後都去了哪裡?KILL TIME 最後 KILL 了什麼?
觸覺的延遲創造了思考的縫隙,那些被智能助理「優化」掉的零碎時刻,往往是人類獨有的「具生產力空間」:咖啡涼掉的五分鐘足以靈光乍現;地鐵上發呆的片刻往往誕生詩句;洗澡時的 ME TIME 很多時是解決問題的時候。如今網絡世界鼓吹「高效追劇」,我們卻在效率崇拜中,遺失了時間的質感。還能像詩人也斯(梁秉鈞)所說:「在時間的裂縫裡播種」?
被演算法沒收的「無意義」

城市人慣了舉頭望彩 MON,低頭滑手機。
巴黎聖母院尖塔重建完工的新聞下,演算法推給我「世界十大必看建築」懶人包。這種精準的無趣,讓我想起作家 ALAIN DE BOTTON 於《旅行的藝術》(THE ART OF TRAVEL)的警句:「旅遊業的罪過,是讓觀看取代了看見。」當我們習慣用 15 秒短影片「消化」一座六百年的教堂,正是以「打卡」閹割了體驗世界的機會?
耐性已變成一種美德。當我們每天刷新社交媒體的頁面、看瞬間即逝的 IG STORY,卻忘了有些美需要等待,像京都匠人調製的藍染,非得經過 20 次浸曬才顯出層次,但我們連花兩小時看一齣電影都覺得奢侈。
日本「茶聖」千利休的生命觀提到「一期一會」,如今我們卻活成「一秒十會」。近年「安靜離職 」(QUIET QUITTING)風潮興起,那不是真正的裸辭,而是外國打工仔流行躺平文化,下班後自發開啟自身「飛行模式」。與其說是躺平,不如說是對「生產力至上」的消極抵抗,或許內藏真正的時間革命。
自投入社會以後,每發覺自己在窮忙、連「緩慢」都如此逼切的時候,我就會重讀米蘭·昆德拉的《緩慢》。「速度是技術革命獻給人類的迷幻藥。」重新思考看似無用、浪費生命的「緩慢」,為何如此重要?
如今我們對手機的依賴,就是活脫脫被機器的速度馴服了,虛擬世界的時間像是個「假象」,那裡的空間是「蜃樓」,往往一抬頭,人生就像被界的機會?撕掉的紙片一樣,時間像團皺紙,被隨意扔在地上。當 AI 開始幫我們「濃縮」人生,我們的時間還有沒有值得回憶的結晶體?
週末,我決定關掉智能提醒,用三小時熬一鍋廣東老火湯。當陳皮香氣漫開時,豁然明白:所謂「浪費」,不過是把時間歸還給自己。就像茶葉終需在熱水裡舒展,生命也總要在看似虛渡的光陰中,顯露本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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